一花知晓

山水有情缘之二(吹雪忘情)

从七秀回到万花谷那天,颜七收到了一封家书。


寄家书的人是远房表姐盈盈,信上说颜七那位熊到不行的表外甥前阵子不知是吃错东西还是被虫叮咬,身上起了些奇奇怪怪的疙瘩和斑点,又痛又痒,寝食难安,要颜七回去看看。


因此刚刚结束比武大会回到万花的颜七只匆匆吃了顿午饭,便背着装有银针和丹药的药箱骑马火速赶往成都。


颜七并非万花谷出身,三岁之前她都随父母生活在长安,父亲颜珞是天都镇一位教书先生,与万花谷书圣颜真卿是同宗兄弟。安史之乱爆发后,颜七的父母均亡于狼牙刀下,而藏身于枯井中的颜七,则被前往长安救死扶伤的万花弟子带回谷中,拜在了同宗大伯颜真卿门下。


这位盈盈表姐,也是少数几个还有联系的亲戚之一,所以她的请求颜七从不怠慢。


快马加鞭两日,颜七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成都,卖蔬果的摊贩们都已经收摊,只剩下卖包子烧饼的推车和卖馄钝面条的摊子。颜七一路上没怎么顾得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便将马在路边拴好,在馄钝摊叫了碗馄钝。


隔壁桌坐了几个苗疆人,正在用苗语大声交谈,可能是聊到兴头上,其中一个竟手舞足蹈起来,银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合着他清亮的少年音,竟比万花谷中的鸟鸣还要好听几分。


颜七听着少年爽朗清澈的笑声,心情也不禁愉悦起来,突然想起药箱里还藏着追在自己身后跟来的松鼠雨墨,赶紧把药箱掀开将它放了出来。


雨墨一路上没吃东西也饿得没力气,无精打采的缩在药箱角落里,赌气不理颜七。颜七过意不去,只好扭头问店家:“老板娘,你这里有没有坚果什么的,我这松鼠快要饿昏了。”


老板娘把烫好的馄钝端到颜七面前,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啊姑娘,我们这里只有馄钝。”


颜七有些泄气,看着热气腾腾的馄钝想吃却下不了口,犹豫再三,还是起身走到隔壁那桌,很是礼貌的说:“冒昧打扰一下,请问几位侠士身上可有带坚果,我这小松鼠快饿昏了。”


那几个苗疆男子停止交谈,抬头看了看一脸真诚的颜七,又看了看缩在药箱里的雨墨,最后互相看了几眼,摇头道:“没有。”


“啊!”


方才那个笑声清澈的少年突然一拍手,在包裹里摸索一番,掏出一个小荷包递到颜七面前,用不太标准的官话说:“差点忘了,前几天弄到的瓜子。”


“太感谢了。”颜七千恩万谢的接过那包瓜子,一颗一颗剥好喂给雨墨,见雨墨吃得开心,才拿起筷子吃那碗已经沾成一坨的馄钝。


吃完馄钝,颜七掏钱离开,走之前看了眼隔壁桌,见那少年也正抬头看着自己,不禁脸蛋微红,慌张点个头便起身离开了。


赶到盈盈家时天色已黑,盈盈开门一看是颜七,登时红了眼眶,死死抱着颜七哭诉道:“小七,你快去看看囱儿,好好的一个孩子说病就病,我和他爹请遍了成都的大夫都没用。”


颜七简单安慰她几句,扶着她进屋坐好,才拎着药箱去了囱儿歇的房间。只见小小的木塌上,囱儿被紧紧裹在被子里,露在被子外的小脸上一片青紫红肿,看着甚是触目惊心。


颜七也被吓得心慌,赶紧把药箱在桌上搁好,然后取出囱儿青肿的小手为他把脉。


“中毒了?”颜七挑眉,“还是烈毒。”


“啥?!”表姐夫刘全吓得脸色苍白差点跪下,颤巍巍的问:“小七……这毒……能解的吧……”


“能。”颜七从药箱里掏出装银针的布包,头也不回的跟刘全说:“我来给囱儿放毒,姐夫你去烧热水,放完毒后囱儿还要药浴半个时辰。”


刘全忙不迭滚去厨房烧水,颜七则褪下囱儿的衣服,小心翼翼的为他施针。一套针走下来,整整花了一个时辰,黑色毒血才陆陆续续从囱儿指尖针孔滴落,直至转红。


见毒被逼出,颜七终于长舒一口气,唤过候在门口的盈盈和刘全,让他们倒水给囱儿沐浴。


一家人如陀螺般忙活到亥时,才松下一口气,安顿囱儿睡好后,大人们也懒得洗漱,脱了外套就睡下了。


连续赶路几天,颜七累得几乎散架,沾了床榻就陷入沉睡。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姐姐姐夫见她疲累便没打扰,只把洗漱用具送进房间,早饭也用瓷碗盖好搁在房间桌子上,等她醒来了再吃。


换下脏衣服简单洗漱一番,颜七坐在桌边慢吞吞吃起了早餐,想起雨墨还没吃东西,便从碗里捻了两颗花生,起身去喂待在药箱里的雨墨。


谁知一开药箱,便看见一只小青蛇盘绕在雨墨身上,瞪着黑黝黝的眼珠子,拿蛇信在雨墨脸上舔来舔去,雨墨被吓得瑟瑟发抖,见颜七终于发现,才发出几声虚弱的哀嚎。


颜七也被吓得不轻,想要救雨墨却又怕动作太大惊到这只小蛇,万一一怒之下张口咬到雨墨的小脑瓜上,怕就是医圣孙思邈也无力回天。


好在小青蛇似乎并没有恶意,它围着雨墨嗅了嗅舔了舔,便松开身子,扭头向着颜七爬来。颜七最是怕这些毒物,登时吓得白了脸,推了门就出去找武器,等到拎着擀面杖冲回来,才发现小青蛇已经不见了,只有雨墨正坐在桌上抱着花生啃得开心。


“你倒是心大。”


颜七在雨墨脑袋上点了下,哭笑不得的喃喃:“也不知道这蛇藏在哪了,今晚都不敢睡觉。”


囱儿排完毒后终于恢复生气,一大早就醒来,吃了两大碗粥两个包子,听到颜七去厨房翻擀面杖的声音,知道这位表姨终于起床了,于是喜滋滋的跑进来跟颜七撒娇。


“姨姨!”囱儿抱住颜七大腿,仰起已经消肿的小脸,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说:“你都好久没来了,快跟我讲讲万花谷的故事!”


颜七无奈,只得把擀面杖放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囱儿讲故事,囱儿听得入迷,连身上爬了条蛇都不知道,还是雨墨眼尖,看到青蛇后发出一声尖叫,颜七也顾不得怕不怕,伸手就掐住那条蛇狠狠扔在了地上。


小青蛇估计也被吓得不轻,摊在地上晕晕乎乎没来得及跑,颜七抄起桌上的擀面杖就要砸下去,却突然浑身僵硬,无法运功动弹不得。


“好姑娘,你们家的人,都这么恨蛇?”


几只紫色蝴蝶轻飘飘的自窗户飞进来,在空中轻轻打了几旋,接着便有一个紫衣银饰的男人身影渐渐浮现出来。


是昨晚在馄钝摊赠颜七瓜子的苗疆少年。


“是你?”


颜七皱眉:“这蛇是你的?”


“不错,它叫小七,是我的新宠,可爱吧。”苗疆男子满眼宠爱的看着缠绕在自己指尖的小青蛇,笑道:“它可是灵蛇,轻易不咬人。”


“你的新宠为何会在我家?”颜七不禁好笑:真是惊喜,自己竟然跟一条蛇重名了。


“你这小外甥前些日子砸伤了小七,我一怒之下喂了他一颗蝎心丹,想着小小惩罚他一下,今儿是毒发的日子,我便让小七来给他解毒。”男子看着缩在颜七身后泫然欲泣的囱儿,挑眉道:“没想到毒竟然给解了,万花医术果然名不虚传。”


“小小惩罚?”颜七气得脸色发青:“你可知小儿身体娇弱根基甚薄,你那毒前日便已发作,且已经伤了囱儿五脏,若不是昨晚我给他放血解毒,你今日见到的说不定就是一具尸体。”


男子似乎也没想到囱儿竟然早已毒发,不由愣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最后还是颜七打破沉默:“喂,快松开我。”


苗疆男子这才回过神,解了施在颜七身上的蛊。


“我叫阿拉颂,是五仙教弟子,暂歇在锦枫村。”阿拉颂解下腰间一支精致华美的笛子扔到颜七怀里,有些不自在的说:“若蝎毒有复发迹象,便用这笛子唤我。”


说罢,也不等颜七表态,带着小七从窗口化蝶而去,只留下淡淡紫色荧光残留空中。


“笨蛋么?”颜七看着手中的笛子哭笑不得,“我又不会吹笛子。”


在广都镇歇了三日,确保囱儿没有蝎毒复发迹象,颜七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万花,出发之前她去了趟市集,想着给年幼的师弟师妹们买些零嘴和小玩具。


今儿个天气好,赶集的人异常多,颜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艰难穿行,好不容易挤到卖桂花糖的摊位面前,却又被人扯住手腕从摊子前拽走了。


“你这是干嘛?”颜七看着眼前一脸不悦的阿拉颂,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少侠,我买好东西就得赶紧出发,不然夜深之前赶不到驿馆。”


“驿馆?”阿拉颂挑眉:“你要去哪?”


“回万花啊。”颜七忍不住翻个白眼,然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解下腰间那支笛子递到阿拉颂面前,客气道:“囱儿的毒已经全解了,这笛子还你,反正我回万花之后也叫不来你。”


不提笛子还好,一看到笛子阿拉颂登时炸开:“你一次都没吹过!三天!一次都没有!”


颜七被他吼得发懵,举着笛子结结巴巴道:“毒……毒没发啊……”


“毒没发你就不吹啊,好歹喊我来诊看一下啊!”


阿拉颂越说越气,最后索性一个大轻功,拎着颜七一起飞起来,眨眼就把热闹的市集甩在了身后。


在广都镇外的草地上落下,阿拉颂看了看一脸懵逼的颜七,又看了看她肩上同样一脸懵逼的雨墨,终是忍无可忍的接过那支笛子,吹奏起来。


悠扬笛声响起,颜七感到脚下一阵晃动,接着便有一只紫色的大蝎子破土而出,随着笛音挥舞钳子和尾巴,看起来既震撼又……诡异……


颜七被这蝎子吓得汗毛倒竖,憋了好半天才颤巍巍的说:“大哥……有话好好说……”


阿拉颂这才停止笛声,跳到蝎子背上,很是得意的问颜七:“怎样,我的圣蝎很厉害吧?”


颜七没有吭声,心中却无比庆幸自己不会吹笛子,不然吹出这么个大块头的蝎子来,盈盈家那小院儿早就被拱翻了。


“这笛子叫蝎心忘情,可以操纵地底的圣蝎。”阿拉颂将笛子重新递到颜七面前,脸上的笑意全然不见,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这只圣蝎与我命脉相连,随着这支笛子四处迁徙,我今天将它送给你,今后不论你在哪里吹响它,我都能知道。”


颜七看着笛子,没有伸手,而是神色复杂的问:“你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我?”


“因为投缘。”阿拉颂挑起垂在颜七脸庞的一缕长发,倾身嗅了嗅,垂眸道:“你身上有蝎毒的味道,前几日对你那小外甥,你用了听风吹雪对不对?”


颜七浑身一震,哑口无言。


“听风吹雪,此身轻弃,你分走一半蝎毒,用性命阻止我杀人,虽非你本意,我却心中感激。前几日让你吹笛唤我,担心的并非你外甥,而是你。谁知三日都没动静,我只好亲自寻来,没想到你竟是要走。”阿拉颂拉过颜七垂在身侧的右手,将笛子放入她手心,低声道:“这偌大的江湖,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颜七登时脸烫如火烧,整张脸红得如同刚凝好的胭脂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得阿拉颂有些心痒。他自幼在苗疆长大,又是家中幺子,姐姐们各个泼辣强势,因此从未领略过中原女子的含蓄温婉,这次来成都本是为了处理天一教余孽,谁知竟遇上了善良活泼的颜七,两人因为小七的事情有了交集,又见她为救人豁出性命,饶是玩世不恭如他,也忍不住对这小姑娘动了心。


“等忙完这边,我便去万花寻你。”阿拉颂轻轻将唇附到颜七耳旁,嗓音温柔带笑:“我的七,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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