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知晓

山水有情缘之一(心鼓弦)

被孙姑姑带进七秀那年,邱妍刚满八岁。

杜姬欣占领了无盐岛,她的家乡从此成为了水贼的天下。大火烧去她与家人的住所,鲜血染红百姓们的水田,仓皇逃命的过程中,养育她长大的爷爷被水贼乱刀砍死,而她则被隔壁的孙大哥救下,交给了他的姐姐孙姑姑。

孙姑姑十年前嫁进了七秀的桃花村,育有一个长邱妍一岁的女儿,名为清歌。好在她的夫家心地善良,见邱妍可怜,便留下她一起生活。

于是从这一天起,邱妍的家乡从无盐岛变成了七秀,她手中的农锄也变成了双剑。

被誉为大唐三大风雅之地之一,七秀自然拥有最为秀美的风景。但是在更多的人眼里,七秀最美的不是景色,而是秀坊中的佳人。

如果说邱妍先前对七秀的印象是与世无争,那么当她看到那些手执双剑四处巡视的七秀坊弟子时,她对这个地方又有了新的定义:遗世独立。

作为八大门派之一,七秀坊在江湖上的名号自然不容小觑,不论是创派祖师公孙姐妹,还是后来的七秀十三钗,都是江湖声名显赫的人物,秀坊里的弟子均为秀美女子,不仅精通琴棋书画,一曲剑舞也名动天地。

于是十岁那年,在一位师姐的引荐下,邱妍和清歌一起,成为了秀坊中的一名学徒。

然后时光如梭,转眼六年已过,她与清歌都已长大,七秀坊成为了我们的第二个家。

“前些日子我跟师姐一起去了趟扬州,那儿的点心可好吃了,我就给你捎了一些回来。”

竹门被轻轻推开,清歌取下头上的斗笠搁在一旁,冲正趴在床上打盹的邱妍扬了扬手里用纸包着的袋子,有些得意的说:“这可花了我半两银子,你得悠着点吃。”

邱妍盯着那纸袋子看了一会儿,闷闷的说:“不想吃。”

清歌正准备倒茶的手一顿,她神色怪异的看着邱妍,若有所思的说:“丫头,你心里有事。”

邱妍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让我来猜猜,是什么能让你这个小霸王变得这么没精神。”清歌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许久,才嘴角含笑道:“记得昨天听师姐说过,三日之后就是比武大会了。”

邱妍心里一抽,迅速从床上弹起来,瞪着她说:“就是这个!”

是的,就是这个!这个从前年开始对她而言就如同噩梦一般的比武大会,为什么还要举办?!

与别处不同,七秀坊召开的内外坊比武大会采用的是垂钓、采莲、翻龟、对诗这类文斗形式。无论你是七秀弟子,或是江湖侠士,均可寻找自己心仪之人合作加入内坊或外坊参赛。参加此次比武大会的人将得到一束鲜花,大家可将它送给自己认为最美丽的女子。

对于邱妍而言,能够在比武大会上送一束花给坊主叶芷青是每年最令她开心的事情,所以前年的那场比武大赛,她也一如既往的参加了。

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那一年,她收到了一束花。

一束来自天上,不小心从某位唐门弟子手中掉下来的花。

这应该是件好事,收到花毕竟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如果那位唐门弟子没有来问她把那束花要回去的话。

“姑娘,请把花还给我。”他关掉背上的滑翔机关,向邱妍伸出戴着利爪的手,隔着半块面具看着她说:“刚才不小心落下来了。”

邱妍差点没忍住送他两个玳弦。

她淡笑着将花还给了这个看不清容貌的唐家堡弟子,心中却将他从头到脚都骂了一遍:来年,千万别让我再见着你。

于是去年,天空中没有滑翔机关,地面上也没有尖爪面具,只是她的对面,多了一个手捧鲜花的英俊少年。

“姑娘,去年多有得罪,这个权当是赔礼了。”他向邱妍笑了笑,嘴角的肌肉却似在抽搐一般。

邱妍看着他不停抽搐的嘴角,非常干脆利落的送了他两个玳弦。

那一天,邱妍因为打伤了这位唐门客人被关进了惩戒房,没能将她的花送到叶坊主手中去。

“要我说,去年那事情都是你的错。”清歌在凳子上坐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有些幸灾乐祸的说:“听说那位少侠是唐门敏堂长老唐怀智的得意弟子,今年还会来的。”

“还来!?”邱妍倒回床上,浑身脱力一般沉重。

自前两年的事情之后,她专门找算命先生算了一签,那老神仙听她讲完,也没问她和那唐门小子分别是几时生,想也没想便直截了当的说:“姑娘,你和那公子八字不合,若见到第三次,定要出大事!”

看吧看吧,连老天爷也这么认为呢。

然而邱妍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名普通弟子,所以不论她有多不情愿,这场比武大会还是一如既往的召开了。

因为去年闯了祸,今年师姐们没敢放任她在坊里待着,而是将她派遣到了绿杨湾去挖鱼饵。她虽然对这种略显嫌弃的行为感到不满,但是一想到可以避开那位叫不上名字的唐门弟子,便不禁觉得这种待遇其实还挺不错。

于是比武大会这天,邱妍一大早就扛着铲子出了门,骑马心不在焉的前往绿杨湾挖蚯蚓。

可惜她才刚刚启程离开,连二十四桥都还没来得及过,就见一道黑影自地上一闪而过,接着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架着滑翔机关飞速向她俯冲了过来。

心中一惊,邱妍迅速使出蹑云向后退去,而那小姑娘,也在落地之前迅速收了滑翔机关,潇洒利落的停在了练功木桩上。

“这位姐姐!”那小姑娘跳下木桩,小跑着来到邱妍面前,一脸天真的说:“你能告诉我比武大会是在哪里举办吗?我是第一次来,什么都不懂。”

邱妍看着她背上那个寒光四射的千机匣,沉默了一会儿,才好脾气的说:“小妹妹,我们七秀坊的比武大会跟别处不一样,比得不是武功,是智慧。”

“智慧?”她似乎不太明白智慧和比武有什么关系,忍不住又问:“为什么比武大会不比武功,而是比智慧呢?”

“这个……”邱妍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最后却只是叹气道:“我也不知。”

小姑娘眼中原本的崇敬瞬间变成了鄙夷。

邱妍心知这小丫头是在心里把自己看扁了,便也不再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她落在地上的小铲子,骑上她那匹上了岁数的黄骠马,然后扶了扶斗笠,面无表情道:“告辞。”

谁知那小丫头却并没有放过她,而是一个纵身跃上马,从后面抱住她,笑眯眯的说:“姐姐别生气,我是第一次来七秀,你带我四处逛逛可好?唐家堡只有机关和竹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漂亮的花儿呢。”

人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指得应该就是邱妍这种人,因为她只犹豫那么一小会儿,便点头同意了,任由那小丫头在后面抱着自己,开心的哼唱些她从未听过的小曲儿。

打马慢悠悠的晃上二十四桥,坐后面的小丫头突然来了精神,指着桥上的各色乐器问她:“姐姐姐姐,这些乐器是做什么的?”

邱妍懒洋洋打个哈欠,慢吞吞的说:“考试用的,七秀弟子除了习武,还要修习舞蹈和乐器,这些乐器都是玲玲师姐拿来考验师妹们的。”

“哦~就跟我们唐家堡弟子除了机关暗器,还要精通易容与毒理一样嘛。”小丫头有些得意的摆摆脑袋,突然一拍手,瞪着她说:“我还没问姐姐你的名字呢!”

“邱妍,你叫我邱姐姐和妍姐姐都可以。”

“那妍姐姐,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不想。”邱妍扭头迎上小丫头惊愕的目光,看她瞪着眼睛半张着嘴一副傻乎乎的模样,有些幸灾乐祸的说:“小丫头,是有人指使你来打探我的吧?”

那小丫头抖了抖,眼睛和嘴巴张得更大了。

七秀比武大会办了这么多年,邱妍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不惦记比赛,宁愿跟她一起去挖蚯蚓的。况且坊外有那么多师姐师妹,若是问路又何必专程找到还在内坊慢吞吞骑马的她?

被邱妍识破,那小丫头顿时跟泄了气的蹴鞠一般,软趴趴的靠在她背上,很是委屈得说:“师兄让我来的,他说你讨厌他,肯定不愿把名字告诉他。”

邱妍心头一动,状似无意的问:“你那师兄今年也来了?”

“早就来了,刚才我让机关小猪传信,他现在应该已经在绿杨湾埋伏着了。”小丫头伸手环住邱妍的腰死死抱紧,瞪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道:“妍姐姐,你要是临时改道,师兄肯定要让我给他当练功木桩,被暴雨梨花针扎成筛子!”

唐门的暴雨梨花针邱妍是领教过的,把人扎成筛子并不是一件难事。

“我不改道,你那位师兄,见见也无妨。”她用力掰开那两只死死揪着自己肚子肉的手,小丫头个子不高,力气倒不小,揪出她一身冷汗。

比武大会已经开始,不少其他门派来的侠士们正蹲在河边钓鱼,其中有几位是连续参加几年的所以认识邱妍,见她自桥上下来,便客气的同她打招呼:“邱姑娘这是去哪,今年不参加比武大会了吗?”

“出了些状况,所以今年就不参加了。”

邱妍冲他们笑笑,准备抄近路进绿杨湾,却突然被万花的颜七姑娘叫住了。

“唐棠?你跟着邱姑娘作甚,你师父刚才到处找你呢。”

缩在后面的小姑娘轻咳一声,故作镇静道:“师父已经知道我在这儿了。”

“哦?”邱妍伸手将她提起来,挑眉问:“你师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棠眼珠转了转,笑眯眯的说:“师兄跟他说的。”

“你师兄的师父是敏堂唐怀智长老,难道堂堂的唐门四老也会跑来七秀参加比武大会不成?”邱妍笑得和善:“还是说,你的‘师兄’和‘师父’是同一个人?”

“妍姐姐……”

邱妍没有理她,只是顺手将她搁到路边一块大石头上,然后扭头问颜七:“七姑娘,这小丫头师父是谁?”

“她师父叫唐俢,你应该认识,就是去年被你打断腿的那个。”颜七笑得开心。

邱妍:“……”

她不认为那位唐俢公子有心情派小徒弟来折磨自己,这位唐棠小姑娘八成是得知了打伤他师父的凶手是她,所以才大费周章找上门来。

想通这一茬,她也没心情再往绿杨湾去,索性绕一段远路,朝青萝山走。唐棠见邱妍要改道,也终于收起小姑娘娇滴滴的模样,“哐当”一声打开背上的滑翔机关,从背后扯住她衣领,拉着她一同飞了起来。

邱妍吓得不轻,在空中惊叫挣扎,谁知这小丫头手劲奇大,不论她怎么挣扎都甩不脱,她见挣扎没用,最后只得叹口气,随这丫头去了。

唐棠拎着邱妍一路飞进绿杨湾,还没来得及找个山头落下,就听见地上传来一声暴喝:“唐棠!”

唐棠一惊,吓得松了手,邱妍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那么四仰八叉的掉进了一片灌木丛里。

“邱……邱姑娘……”

一只铁爪子颤巍巍的扒开灌木,接着一张带着面具的脸探出来,俯视着邱妍小心翼翼的问:“你……你可还好……”

这张脸邱妍连续看了两年,今年再看到时竟然还有丝莫名其妙的亲切。

“唐公子。”她拍掉粘在嘴上的树叶,吐出嘴里的草屑,幽幽道:“我今天出门虽没有佩剑,可只要我动真格,你就还得去万花待几个月。”

唐俢一脸尴尬,慌慌忙忙解释:“棠儿还小,什么都不懂……”

“轰!”

话音未落,一个大大的信号弹就在空中炸开,唐棠幸灾乐祸的看着一脸懵逼的邱妍和唐俢,得意道:“今儿个出门前,我就跟堡里的师叔和师兄师姐们说了,若是师父求情缘成功,我就放信号弹通知他们。”

“啥?!”唐俢气得脸色发白,指着站在山头上的唐棠说:“你给我下来!解释清楚!”

“有啥好解释的,你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年年都惦记着比武大会,结果嘴笨被人家打断腿,连准备好跟人家求情缘的烟花都没炸出去。”唐棠从口袋里摸出几个圆形的小黑球,坏笑道:“既然你不好意思炸,那我就只能帮你炸了。”

“等等!”唐俢大惊失色:“那是……”

“砰砰砰!”

一连串爆炸声在邱妍和唐俢四周响起,接着刺鼻的烟雾在她们四周弥散开来,邱妍皱眉正想问唐俢是什么味道,就见他飞速解下腰间那个防毒面具,伸手揽过她的脖子,将那面具蒙在了她的脸上。她愣了一瞬,意识到这烟雾有毒,慌忙推搡他让他把面具拿回去,却见他双目紧闭,嘴唇青紫,明显是已经中毒。

“师父!”

唐棠吓得直哭,想要冲过来又被闻声赶到的其他唐门弟子拦住,其中一个戴了面具的跃下山坡走过来,一言不发的背起唐俢准备离开,却被邱妍拉住了。

她扯着唐俢无力垂下的右手,跟那人说:“把他送去我那里,我来救他。”

弦牵六脉,心开天籁,救一位中了毒的男人,还是绰绰有序的。

唐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比武大会早已结束,各大门派的弟子们纷纷离开,唐门只留下了闯祸精唐棠,其他人先行回唐家堡复命。小丫头折腾一天累得不行,邱妍就让她先去睡觉,换她留下来给唐俢守夜。

谁知她刚坐下来没多久,唐俢就醒了,也是巧。

“感觉如何。”邱妍倒了杯茶递给他,有些好笑的说:“差点被自家徒弟毒死,说出去肯定笑掉别人大牙。”

唐俢接过茶水,苦笑道:“师门不幸。”

“听说你一直欢喜我,想跟我求情缘?”

“噗——”

邱妍嘴角抽了抽,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茶水,咬牙道:“看来你相当讨厌我。”

“没有!”唐俢连连摇头,“我怎么可能讨厌你,欢喜你还来不及……咳咳咳咳咳咳……”

话一出口,他登时涨的满脸通红,明明茶水全被喷出来了,却还呛得差点把肺也一起咳出来。

邱妍无奈的看着这位惊慌失措的唐俢公子,忍不住轻笑几声,拿起他那半块面具说:“定情信物的话,我就要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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